寻访“中国第一将军县”一位83岁老人：为无名守墓60年真相究竟是什么？

【编者按】中国的一百年，是矢志践行初心使命的一百年，是筚路蓝缕奠基立业的一百年，是制造辉煌开辟未来的一百年。

在实现伟大“中国梦”的征途上，基层涌现出了无数脚踏实地、埋头苦干的“逐梦人”。

为铭记奋斗历程、担当历史使命，在隆重庆祝中国成立100周年之际，新京报特策划建党百年专题报道“逐梦人”，围绕红色文化传承、南水北调、灾后重建、脱贫攻坚、伟大抗疫等主题，先后赴湖北红安、郧阳、武汉和青海玉树州、海东市互助土族县班彦村，深入百姓生活、深入实践沃土、深入基层实际，采写鲜活故事。

寻访“中国第一将军县”的一位特殊老人

6月的大别山，满目青翠，绿树成荫。

在“中国第一将军县”、湖北红安县七里坪镇熊家咀村姜家岗湾，有一座53人青石板合葬墓和20座个人坟冢组成的红军陵园，静默无声，是村里的一个精神地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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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家岗红军陵园

这73人除了高德福、黄民进外，其他都是无名英雄，83岁老人姜能山已坚持为他们守墓60年了。

姜家岗湾原是土地革命时期鄂豫皖省委、红四方面军后方医院所在地。1931年红军在鄂豫皖地区浴血奋战，后方医院每天都要接纳大量伤员，很多人因伤势严重而壮烈牺牲。后在村民们的帮助下，73位集中安葬在姜家岗湾的山坡上。红四方面军西征后，当地土豪劣绅和反动民团卷土重来，对墓地进行了大量破坏，这些成了无名英雄。

“我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。”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，20多岁的村民姜能山，就开始为这些无名守墓，至今风雨无阻。他先后获得“黄冈楷模”、“荆楚楷模”荣誉称号。

姜能山老人在合葬墓前

近日，新京报记者在姜家岗对话了姜能山老人。83岁的他腿脚不方便，拄着拐杖要走走停停，但离家几百米的陵园还是他去得最多的地方。“只要我身体好，就要坚持把这里守下去。”

熊家咀村党支部书记程道发说，“做一件事容易，几十年坚持做一件事不容易。去年抗疫期间，姜老还通过我向党组织转交575元党费，为抗疫出力。姜老用一生诠释了一名普通员的不平凡，是一个教科书式的人物，我们要向他学习。”

谈自身经历

“ 我是一名红军遗腹子，从小就听着这些红军的故事长大”

新京报：你坚持守墓60年，能否介绍下这73名的情况？

姜能山：熊家咀是红安革命的发源地，1927年革命程昭续发动300多名农民举行暴动，在这里打响了黄麻起义“第一枪”。

1932年，红四方面军主力西征，不能随部队转移的重伤员就留在姜家岗战地医院养伤。后来牺牲的红军一共有73人，村民们把他们安葬在湾头的坟山。

我是一名红军遗腹子，1938年出生。父亲姜德善是一名红军战士，受伤后被送回来养伤。在我出生前，他就被敌人残忍杀害了，母亲把我拉扯大。我从小就听着这些红军的故事长大。

以前他们埋葬的地方是土坟包、乱坟岗，坟头立着一块木牌，写着红军的名字。但随着时间久远，一些坟被刨得不成样子，甚至只剩下了一个坟头，周边长着杂草，我看着很心痛。

1962年我加入中国，先是担任姜家岗大队长，后担任了15年的熊家咀村村支部书记。有一次有人毁山改田，还从这里挖出了大量棺材，我看着很心痛，不停地制止。

随着风吹日晒，时间久了，加上后来的“破四旧”，坟前的木牌也没有了。我只记得几个人的名字，其他的就没有人知道了，绝大多数成了孤坟。有一天我到墓园，不小心踩到了一座坟，棺材板已经烂掉了，里面有红军的遗骨。

谈守墓

“他们为革命吃了很多苦，丢掉了性命，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”

新京报：你何时开始为这73名守墓？当时是如何考虑的？

姜能山：我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，就有意无意地为这片墓群做点事，闲了来添把土、拔拔草，尽量让这一片干净。1958年后，我还断断续续栽了20多棵松柏，但长大的只有6棵，其他都被偷了。

姜家岗红军陵园

“破四旧”的时候，这些墓成为被整治的对象，说为红军守墓是迷信活动。白天我不敢来，只能夜晚偷偷过来把这些墓清理打扫一下。

1976年，这片墓前有一块水塘，环境很好，一些人盯上了这块地，想翻土种茶叶。他们拿着锄头、铁锹准备动手时，我赶紧赶了过来。

我当时说，“红军为革命牺牲了，你们还要把他们的坟给挖了，让他们尸骨无存，这太令人心寒了。我们就是饿死，这事也不能干！没有人给他们上坟，今后我来！”就这样坚持了下来。

新京报：为什么要坚持守墓？

姜能山：红军干革命讲“一要三不要”，“要革命，不要家、不要钱、不要命”。他们为革命吃了很多苦，丢掉了性命，不能让他们成为孤魂。他们找不到亲人，我就是他们的亲人，替他们把坟守住。将来他们的后人找到了，也有个祭拜的地方。

从1950年代末到现在，我守墓已经60年了。这期间，通过各种渠道，我们找到了高德福和黄民进的亲属。

姜能山老人在墓前

新京报：守墓，你会做哪些事？

姜能山：最开始就是修修补补，不能让墓长满荒草。1976年，我从别的山头运来黄土，将别人刨平的53人合葬坟和20座个人墓全部堆成了坟包。

1984年我卸任村支部书记后，有了更多闲暇时间。平日农闲时我会过来拔拔草，打扫一下卫生。刮风下雨天我一定会过来看看，怕把柏树吹倒砸了墓碑。

每年的清明节、春节、霜降等，我就带着茶、酒和饭菜，来到这片坟前，给这些恭恭敬敬磕上几个响头，烧上一沓纸钱，和他们说说话，燃放一挂鞭炮。这几十年一直没有间断过。

以前，这些墓群就像乱坟岗。2011年，在爱心人士和社会各界关心下，把墓群修建成了陵园，矗立起了纪念碑，并给20座个人墓和53人的合葬墓修建了墓碑，我守墓起来方便多了。

姜能山老人在纪念碑墓前

谈寻找亲属

“因为年代久远，很难找到他们的亲人了，我就是他们的亲人”

新京报：你每次去，会说些什么心里话？

姜能山：我会和他们讲讲村里的变化、国家的变化，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，变化越来越大，大家的生活也好了。党和国家都很重视英烈保护工作，还重新修建了墓园，你们可以安心了。

我说，你们这些没有找到亲人，很可怜，我是普通老百姓，不能出多少力气，只能帮你们扫扫墓。我还说，只要我身体好，就要坚持把这里守下去，请你们放心。

新京报：家里人和邻里怎么看你这件事？

姜能山：家里人都很支持。以前我老伴在的时候，每次都是她提前把饭菜等所有的东西准备好，我带着过去。有时我会带着我的儿子一起去，给他讲这些的故事。

有一年大年三十下大雪，我和儿子带着饭菜想早早到墓园祭拜。因为雪大，不小心我踩空了，摔到了沟里，把饭菜都打翻了，一个小时没有回去。后来老伴找过来，我们又回去重新做的饭菜祭拜这些。

七年前我老伴去世了，我一个人住，现在每次都是我自己做饭带过来，陪他们喝一杯。

湾子里的人最开始一直不理解，说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管。有人劝我，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就不要坚持了。我说，你们家的祖坟也才隔了一代人，为什么逢年过节要去祭拜呢？我肯定不能忘了他们。后来，村里人都理解了，现在不仅有村委会管，还有很多志愿者、中小学生过来祭拜，不忘先烈，我很高兴。

新京报：后来你儿子也参军了，和这些有关系吗？

姜能山：有关系。我经常给他讲革命的故事，耳濡目染。但他报名参军时没告诉我，通知书送到村里我才知道他要去当兵了。当作在革命身边长大的孩子，他应该为国家出力，我很支持。

新京报：73名中，高德福和黄民进的亲属找到了，过程是怎么样的？

姜能山：高德福是河南新县人，黄民进是湖北孝感人。高德福当时任营长，在黄安战役中受了重伤，被群众用门板抬到姜家岗来医治，最后牺牲，是我们村的老红军陈明志亲手将高德福埋在这个山岗上。

陈明志生前一直希望能找到高德福的家人，我们很多村民都帮着打听。199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河南新县找到了高德福的亲属。高德福的嫂子伍汉清还请我去他们家住了几天，流泪给我讲高德福参军的故事。

当时，家家户户送儿去参军，1929年高德福也应征入伍了。但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抱住左腿一个抱住右腿，都拉住不让他去，高德福还是坚决地走了。他嫂子就拿着一双新鞋追到长胜街，送给了高德福。1932年，高德福在战斗中牺牲。

黄民进的亲属是2012年找到的。他的儿子比我还大几岁，也是通过各种途径寻找，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的。

高德福、黄民进的家属找到时，我们都是抱头痛哭，太不容易了。年代久远，绝大多数我都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，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的后人，他们的亲人很难找到了，我就是他们的亲人。

谈坚持

“我在墓碑前发过誓，我能动的时候我就要坚持，我不能动了你们不要怪我”

新京报：这么多年，你有没有想过放弃？

姜能山：没有。我今年83岁了，身体也不太好。今年过年我到墓园祭扫的时候，还一个人抹眼泪，在那里哭得站不起来。我在墓碑前发过誓，我能动的时候我就要坚持，我不能动了你们不要怪我。

新京报：你还有什么愿望？

姜能山：我没有什么文化，只有一个请求：姜家岗很偏僻，但是革命遗址遗迹比较多，像中共鄂豫皖省委会旧址、红四方面军后方医院等都在这里。希望社会各界多关注这里，把红军的故事挖掘出来，把历史遗迹修缮好，不能忘了这里。

新京报记者 何强